我們家有人是柳丁汁果汁桶，不過柳丁汁並不便宜，附近市場一瓶
至少要一百五。後來我媽在巷口找到價格比較合理的水果攤，不過
還是要一百二。現榨果汁在台北，彷彿是北歐商品。
最近因為要跑眼科診所，機車路線會經過市民大道跟敦化南路路口
的一家柳丁汁店面。其實很早就注意到這間（因為柳丁汁果汁桶有
時候會跑去白館看籃球賽，特別是每年的瓊斯盃），但是它離家不
夠近，每次經過幾乎都在交通工具上面，不會特意想停下來喝一杯
。一直到上個月去 IBM 大樓跟同學拿個東西，路過時才想到可以
買一瓶回家喝喝看。幹，好喝耶，而且還比較便宜，一瓶一百。
第一次專程去外帶三瓶，因為要等現榨，就跟老闆娘攀談起來。原
來好喝的關鍵在於榨汁機的不同，一般上壓式的會連果皮一起榨到
，榨出來的果汁就會有一股澀味，而她用的這台法國機是用旋轉式
原理，不但不會榨到皮，果肉還會留存起來，最後再用漏斗倒進塑
膠瓶裡。
那為什麼路邊都用上壓式的機器？因為國民機一台幾千塊搞定，這
種講求原汁原味的外國榨汁機，一台卻要兩三萬塊。老闆娘說，榨
出來的果汁她自己都不覺得好喝，怎麼賣給人家喝？
榨果汁也是一項頗辛苦的工作，手臂肌肉跟關節免不了會有些酸痛
的職業病。她兒子建議她買全自動的榨汁機，但是全自動的機器不
但是上壓式的，還有一個衛生問題：清洗內部要個把小時，一般果
汁攤因此就是擺一整天，收攤時才做清洗動作；除非生意很好，機
器動個不停，不然中間只要有一段時間閒置，裡面堆積的果肉就會
把果蠅引過來，飛進機器裡，然後再榨...
又要好喝、又要衛生，結果就是多花成本又累到自己。這種「傻事
」，也只有上一輩的人才會做。
「我聽到你們說有比較好喝，這樣就有值得了。」
這句「不合時宜」的話，馬上讓我想到【無米樂】，那個值得驕傲
但逐漸消逝的台灣精神。其實台灣還是很多好人啊，只是日日凋零
，後繼無人而已；於是除卻這偶然的感動，台灣還是慢慢變成一個
愈來愈討人厭的地方。
可是我自己就不會做這種事啊，抱怨到這裡一想，又覺得自己似乎
有偽善之嫌。沒辦法，我是天性慵懶的人，隨波逐流總是比較省力
。雖然我有時候也很願意做一些「傻事」，但是要違抗自己的天性
就需要鼓勵；整個環境都不懂得欣賞你所作所為的價值時，那實在
很令人洩氣，沒什麼動力堅持下去。
讓我想想這種事情在挪威會是怎樣。這種好喝的柳丁汁，大概會比
一般柳丁汁貴上三到五倍，一瓶賣個五百元，以反應機器成本跟勞
動價值。老闆娘不用擔心沒生意，因為覺得柳丁汁「好喝」比「便
宜」重要的人，在這個國度裡佔多數。也許她賣得量比別人少，但
一整天生意做下來，她的收入不見得就少了。然後其他人看到這樣
，就覺得既然如此我何必賣爛貨，於是也跟著賣起好喝柳丁汁。
最後，這個國家裡就都是好喝、昂貴的柳丁汁。好喝，但是昂貴；
昂貴，但是好喝。你敘述這種柳丁汁的方式，就顯示你是什麼樣的
人。台灣人顯然都是前者，所以我們通常都在喝榨到果皮（可能還
有榨到果蠅）的柳丁汁，然後在一個價格先於品質的消費文化裡，
從這一攤的老闆娘這樣的人身上，貪到一些「物超所值」的便宜。
對了，即使這樣，還有人要跟她殺價。「一瓶八十啦！」「算九十
好不好？」一整個冏。
老闆娘最後說，下次要來買之前可以先掛個電話，就不用等。遞過
來的名片很可愛，底圖是那種粗糙的冰果店水果集錦，上面大大方
方地寫著「柳丁阿姨」。噗，年紀一大把了還裝可愛。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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